文/文淵閣
耶誕節(jié)——語言上,我是很講究的,佛教徒嘴里說 12 月 25 日是“圣”誕節(jié),顯然 religiously incorrect ——前夜,我包好兩摞無聊的考卷,又看了經濟系、歷史系、中文系幾位最優(yōu)秀——請忽略我使用的一切最高級形容詞,現在是褒義詞惡性inflation的時代——的學生補演的莎士比亞戲劇片段,準備收工回家。
走到教學樓三樓老虎灶邊,手機響起。上海電視臺新聞頻道的編輯給我電話,問我愿不愿意四個小時后去做一檔簡短的直播節(jié)目。
我說:“吼啊——是不是你們原來找好的嘉賓臨時有事不來啦?”
嗯,今夜,總算有人約我了。視頻在頁面左下角“閱讀原文”,慢點看,聽我說完。
在本部食堂吃完 2.5 元一塊的抗通脹英雄紅燒大排,坐地鐵回家,換了背包,沖去健身房打了卡(i.e., 洗了澡),再趕往門衛(wèi)居然不要我押身份證的電視臺后門,僅僅遲到半個小時,歐耶!
某間演播室外,一名五年級的小學生已在靜候。他戴眼鏡,很斯文,三十年后準比我更像大學老師。
編導小妹妹感嘆:“啊,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考過基口也考過了基口的娃!”
“基口?”沒聽過。
“就是基礎口譯啊。大學生考的是高級口譯。還有中級口譯。一條龍?!?/p>
“二流大學騙錢的毒手已經伸向這么小的孩子了??!”
“朱老師,您可以這么想,但待會兒上鏡頭千萬不能這么講!我們可是直播!”小妹妹頓時緊張起來。
“放心!”我used to給《新民晚報》寫了好幾年時事評論,最知道公開場合什么能講,什么不能講——只有兩樣不能講:
這也不能講!
那也不能講!
后來,我問中國第一名校出身的同行:“你摸著良心說,他們搞的什么口譯證書,是不是在騙錢?”
“當然是騙錢!但人家騙了這么多年,已經騙得套路很成熟了,”這位同行,做口譯時薪五位數,腦子快,回答不假思索,“看看你們復旦,連騙錢的本事都沒有!”
呃,好吧。從邯鄲路說回這位基口神童吳同學。
▲ 紐倫堡審判中的同傳
“Jimmy,你好呀!你是福山外國語的???你認識 Jeffrey 嗎?他是我干兒子,也是這個學校的,和你一個年級呢?!?/p>
神童搖頭。
好尷尬?!?strong>我叫 Jason ,也是 J 字輩的——呃,那你還是做段口譯給我見識見識吧!”
旁邊笑瞇瞇坐著他的媽媽。和她聊了幾句雞(vt.)娃心得,令我想起一句名言:“希望是焦慮之母。機構是焦慮之父。燒錢是焦慮之子。以焦慮為核心,四位一體,構成了我們教育事業(yè)蓬勃發(fā)展的核動力。”(不記得是誰說的,應該是我自己。)
編導從神童之母身后遞過來兩頁 A4 ,是一段漢語文章和一組英語單詞。
“???這么難!這怎么翻啊,我都做不來……”文章是一段類似政府工作報告的文字,而且是金融主題的。“小朋友,來,試試吧。別緊張。我在你這年紀的時候,剛認得 ABC 而已。而且,你肯定已經背過好幾遍了吧?!?/p>
“嗯,”神童,于是,開口了。
聽了幾秒鐘,我坦率承認,這水準,在絕對意義上,是我無法接受的??上鄬Χ?,這點年紀,嘴里能迸出這串單詞,我還是資瓷的。半小時后,面對觀眾,我在修辭上加了十倍杠桿,用“奇跡”二字來形容,向永遠偉大、光榮、正確的母愛致敬!致敬!
神童背完,我糾正了一處讀音:“第二個單詞,你要說的是不是 analysis ?重音在第二音節(jié)。記??!”直播開始前,我這樣糾正了他四五次。鎂光燈下,他面對鏡頭,終于不出我意料之外,念錯了。
我就對神童之母倚老賣老:“孩子學外語,有沒有天賦,只看兩點。一是模仿能力強不強,二是記憶能力好不好。”
接著,冷水潑的量有所增加:“短期記住幾個難的單詞,inflation 啊,sovereignty 啊,并不難。難的是先充分理解這些單詞的意思——這背后還有龐雜的知識體系——再長期不忘。當然,詞匯量大一些,接觸的知識也就多一些,對孩子總是好的?!?/p>
最后,我毫不客氣,指出了神童的Achilles' heel :口音。
我待陌生人,一向假客氣,但隱約感覺吳同學對英語學習是認真的,喜歡的,故而憋不住好為人師,獻上一句逆耳忠言:“小朋友,要努力模仿英國人、美國人講話的腔調。這些單詞不急著記,但語音、語調的基礎現在要打好。抓緊,長大不一定來得及?!?/p>
第一名校那位看完直播視頻,就問我:“教他基口的老師是 XXX 省來的嗎?”天曉得。但我可以確定的是,這位基口老師,也包括他學校里的老師,沒有充分糾正神童發(fā)音的不標準,沒有殷勤叮囑他要十分留心細節(jié)。
為什么不?可能是沒時間,也可能是沒耐心(像我這種),更可能的是——專業(yè)領域內,我一向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同行——老師們自己發(fā)音就不過關。
別說機構和小學了,大學里教英語的,發(fā)音好的,如今也沒幾個。
我發(fā)音就很糟,乏人指點,Shanglish 。年輕時和千古罪人彭定康談笑風扔,他也只夸我是 a smart boy ,沒有夸我“洋文好得很”。
所以,我特別希望現在的年輕人能學好發(fā)音。
父母英語學得不好,特別希望孩子能學好英語,也是同樣道理吧。
我們總夢想,幻想,空想:一代會勝過一代,iOS 升級無 bug。(這是因為我們不讀歷史,不讀哲學,只會背單詞?。?/p>
▲ 據說 brick 現在也有 vt. 義,表示 cause (an electronic device) to become completely nonfunctional
但英語可不是小時候學得好,長大就一定也好的?!?strong>學如逆水行舟”這句話,現在很少聽教育工作者們掛在嘴邊了。
更何況上海灘市井之徒眼中的“英語好”,無非就是孩子拿幾張證,父母吹兩天牛,小升初的簡歷中多一行字而已。
每天都有人恭維我“英語好”,我總是實事求是 yet 逼格滿滿地回答:鄙人只是剛入門而已。
在我這個入門級選手的眼中,八級、GRE 之流都談不上厲害,更別說什么口筆譯證書了。
基口神童吳同學的英語要好到“心游宇內,神交美歐”的境界,還不知有多少個死記硬背的夜晚要熬呢。
對他和他的小“基”友們,謹此送上我深深的祝福,愿二十年、三十年、五十年之后,英語是他們工作、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,是他們在探索、了解、改造世界的過程中最倚重的工具之一。
畢竟,歷史發(fā)展到今天,已然昭告人類,英語是世界最先進知識的語言載體——“語言載體”前,我要加 the 的。
▲ 嚴復:我最崇仰的近代翻譯巨匠
Last but not least( least 前不要加 the ),總結幾條學習英語的人生滴經驗,與雞娃父母們分享:
一、孩子的身心健康是第一位的。適時體鍛、充分睡眠比超前學習更重要,而且重要性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。
二、如果你和你的配偶自己都沒當過學霸,不要妄想按照第三方兜售的一個套路就一定能培養(yǎng)出學霸。
三、一定要在幼兒時期學英語,重點要放在發(fā)音正確和興趣培養(yǎng)上。
四、以考證為導向是學不好英語的。因為考不出證,是一百步;考得出證,是五十步。五十步笑百步,都和真正的英語好,差之千里。實在要考,托福、GRE、雅思這種美國人、英國人開發(fā)的久經考驗的考試項目要靠譜得多。
好吧,上述幾條,其實都是我假想的,我目前沒有身份合法的娃,哈哈。
轉載自:公眾號文冤閣大學士(WeChat IDboarhea)